本报记者 王晓薇 北京报道
俄罗斯总理普京站在身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中国副总理王岐山(专栏)与俄罗斯副总理伊格尔·谢钦签署中俄《天然气领域合作谅解备忘录的议定书》过程。这是6月1日中俄之间的第七次能源代表在莫斯科会晤时的场景,普京正是这一会晤机制的创始人和动议者——当时他的身份还是俄罗斯总统。
“俄罗斯天然气工业公司与中国石油(10.83,0.02,0.19%)天然气集团有限公司将在6月10日前完成相关谈判,以及签署这一商业合同的准备工作,合同期限至少30年。”谢钦在议定书签署后向媒体表示。迄今为止,这份大单的总额尚不知晓,但680亿立方的供应量,能满足中国目前年需求的65%。中俄在能源方面的合作似乎正在趋于修成正果。
7天后,6月8日,俄罗斯《生意人报》透露,俄罗斯石油公司已经决定邀请日本公司参加开发马加丹大陆架和东西伯利亚的油田。《生意人报》认为促成这一合作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此前俄罗斯与中国在油费运输问题上曾出现争执,虽然中国最终同意支付所欠费用,但是俄罗斯石油公司为对中国施加压力,仍希望以邀请日本公司参与远东和西伯利亚油气资源开发作为对中国的制衡。
围绕俄罗斯的能源,一个中日俄的小三角正在微妙互动。这并不是中俄能源合作中的偶发状况,在短短一周内发生的两件事,是中俄能源合作近10年谈判过程的一个缩影。
管道“怠工”
作为世界上最大的能源需求国和最大的能源供应国之一,中国与俄罗斯能源合作似乎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种能源合作最终被放置在中俄国家战略中始于2000年。2000年7月17日,时任俄罗斯总统的普京在首次访华中提出了中俄能源合作长远规划,目的是为了改善中俄之间“政热经冷”的局面。随着构想的被提出,长期经由铁路向中国出口石油已经不能满足中俄之间能源合作扩张的需求。2002年12月,在普京第二次访华期间,签署了《中俄联合声明》,其中修建一条从俄罗斯安加斯克至中国大庆(简称安大线)的石油管道被写入了声明中。
中俄石油管道引起了日本的关注,2003年1月,时任日本首相的小泉飞抵莫斯科,与俄罗斯签署能源计划,并提议修改安大线供油线路,在其上修建分支安纳线,向日本输油。日方许诺,若俄方同意修建安纳线,将提供75亿美元用于开发东西伯利亚的新油田。在日本的介入下,安大线的建设计划陷于被动。2003年9月,因破坏自然资源等原因,俄罗斯自然资源部否决了安大线规划提议。中俄能源合作第一次陷入了停滞。2004年10月,第三次访华的普京为中国政府带来了新的合作方案——将中俄石油管道纳入俄罗斯远东石油管道网中。新的中俄石油管道将以俄罗斯远东管道斯科沃罗季诺分输站为起点,经中国黑龙江和内蒙古等13个市县,输往大庆,全长999.04公里,管道修好后将预计每年向中国输送2000万吨石油。
在石油管道修建计划最终敲定后,作为石油伴生品的天然气也被“搭配”在了中俄能源合作的框架中,2004年10月,俄罗斯天然气工业公司和中石油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2006年3月,在第四次访华时,普京几乎带来了俄罗斯大型能源企业的全部领导人和负责能源贸易的政府官员。在此次访华中,俄罗斯与中国签订了三项涉及油气合作的文件,也正是这三份文件为中俄能源合作定下了一个30年的“约定”。在这个“约定”中,管道仍然成为了最棘手的问题。按照协议,俄罗斯将修建东、西两条通往中国的天然气管道。东线管道将俄罗斯萨哈林地区开采的天然气经俄远东运输到中国东北地区;西线为“阿尔泰”管道,将从西西伯利亚开采出的天然气,由俄罗斯阿尔泰共和国出境,进入中国新疆,并与中国西气东输管道相连。随着中俄天气价格谈判一直悬而未决,两条输气线路的施工进程也一直处于“怠工”状态。
这三条中俄能源合作的“血管”在等待着“血液”的流入。
价格公式
在等待的时间里,中俄之间的另一场艰苦的博弈——对华能源供应价格谈判也摆开了阵势。
最初,俄方向中方供应石油是以伦敦布伦特原油价格为基准,乘以固定基数确定最终价格。随着2007年国际油价开始大幅上涨,俄罗斯的议价能力不断提高。2008年1月国际油价上涨至100美元每桶后,俄罗斯甚至威胁拒绝执行合同要求涨价。当年的中俄石油供给曾因为这种频发的价格博弈而导致最终减少14%。为了破解这种困局,2008年-2009年,中俄开始尝试寻找新的定价方式。其中仅仅在2009年一年的时间里,中俄就举行了三次副总理级别的能源代表会晤。2008年10月,中俄双方提出了“石油换贷款”计划:中国在2011年至2030年将从俄罗斯进口3亿吨石油,作为交换,俄罗斯石油公司和俄罗斯石油管道运输公司从国家开发银行分别获得150亿美元和100亿美元贷款。随后在贷款的汇率上中俄产生分歧,俄方倾向固定汇率,而中方更愿意采用伦敦银行同业拆借利率挂钩的浮动利率。最终,中方同意采取固定利率,并愿意将利率区间降至5.5%-6%之间,但俄方并不满意。2009年2月17日,经过近5天的讨论,在第三次中俄能源代表会晤的新闻发布会上,双方表示,中俄“能源换贷款”协议达成,但最终利率以及定价公式保密。
定价公式上的分歧成为了埋在中俄能源合作中的一枚“定时炸弹”。
定价公式有两个重要的决定因素:原油以何地为参考价格和以何口岸计算运输里程。据俄方透露,目前价格的制定是以能源价格资讯平台Platts和Argus提供的价格作为参考,再综合俄罗斯自己的新罗斯克港和普里莫尔斯克港口的离岸价格而得出。前两家机构分别属于美国和英国。但究竟以何比例,以哪个机构价格为主,俄方拒绝透露。而在运算运输里程上,中俄的分歧则更大,俄方表示运输里程应该以太平洋(9.60,0.06,0.63%)管线全程收费,而并不是以中俄管线在俄境内起点斯科沃罗季诺为起点收费。这样一来中方将多交近2000多公里的运输费。因此,在2010年1月,中方开始延后向俄方支付费用。而作为以石油价格作为定价基准的天然气价格也因为这种分歧迟迟得不到确定。复杂的价格计算方式,令中俄能源合作第二次进入僵局。
最新博弈
2011年5月30日-6月1日,中俄能源代表第七次会晤在莫斯科举行,已经有过十年,7次交锋的双方在会议开始就直奔主题。在第一天会议后,双方表示就石油价格及运费问题已经再次达成基本一致。据俄新社报道,中方已经向俄石油管道运输公司和俄罗斯国家石油公司分别支付了7800万美元和1.17亿美元,基本偿清所欠油款。中方的让步也得到了俄方的回应,据俄方消息人士透露,在运费系数上,谈判讨论了将此系数设定为每桶3美元,如果这样将比现在的石油价格有所降低。在石油管道运输公司总裁尼古拉·托卡列夫写给谢钦的信中表示,如果这样修改合同,俄罗斯石油公司每年将损失1.96亿美元,石油管道公司将损失1.31亿美元。另外,中方要求将供应量提高到每年3000万吨,俄方并没有透露是否同意。
在石油价格分歧告一段落之后,双方将这种让步、合作的态度一直保持到了天然气定价公式谈判中。
按照国际惯例,长期天然气合同价格通常是与原油价格保持联动关系。由于近几年国际油价因投机因素波动频繁,长期的天然气供应价格因此也随之震荡。这一已经执行了40年的旧标准现在越来越受到众多天然气进口国的不满,6月2日,在埃及开罗天然气出口国论坛上,法国、德国等天然气进口大国的企业纷纷呼吁应改变现有的天然气定价与油价联动机制,改为天然气定价与现货市场联动。中方在中俄能源合作中也较倾向于这种新的天然气定价机制,俄罗斯则愿意保持传统。
除定价公式应与什么保持联动的分歧外,中俄在天然气定价上的分歧还存在于要以哪个市场的供应作为参考。俄罗斯希望供应中国的天然气以其向欧洲供气为标准作价,因此俄方将向中方供气的心理价格定位在每一千立方米400美元上方,而中方却希望俄方可以依照类似提供给白俄罗斯的优惠定价每一千立方米180美元为基础谈判,双方分歧始终相差逾每一千立方米200多美元,因为差距较大分歧一直难以弥合。
面对中俄天然气价格谈判中的顽疾,日前参与谈判的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副总裁亚历山大·梅德韦杰夫透露,该公司与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已经在天然气价格公式方面达成共识。“中俄双方天然气价格分歧差距已不足100美元。”梅德韦杰夫说。据俄罗斯《生意人报》分析,这种局面是双方妥协合作的结果,目前的价格分歧已经并不再足以引发中俄双方的“冷战”,中俄天然气合同有望尽快落实。
在中俄签订的天然气合作协议中,俄方计划沿两条线路向中国供应天然气,每年沿西线的供应量将为300亿立方米,沿东线的输气量为380亿立方米,合同期限至少30年。以2010年中国天然气消费量为1000亿立方米计算,俄罗斯的供应量将满足中国65%的需求。
如果一切顺利,继2011年1月1日,俄罗斯石油第一次通过管道进入中国之后,2015年底来自俄罗斯的天然气也将进入中国。作为世界上最大的能源需求国和能源供应国,中俄用十年的漫长努力逐步地填充起了两国的能源合作长期框架。而中俄在能源方面的合作范例也为即将迎来十岁生日的上合组织未来发展扩充了新的内容。